邯郸的梦与台文/严学章
昨天国庆,邯郸全天大雨。这邯郸城,第一是成语多,再一个就是台子多。赵武灵王的丛台,就是台子多的意思。丛,多也。曹操的铜雀台,其实是三个台子(金虎台、铜雀台、冰井台),现在仅剩金虎台了。这台子,是曹操当年唱卡拉OK的场所,成就了建安风骨,“三曹七子”,在中国文学史上,确实OK。
第一次到邯郸,总想多看看,铜雀台是必须要看的。一是因为曹操威武,名气大;二是因为杜牧的诗句,那感慨撩人:东风不与周郎便,铜雀春深锁二乔;三是因为老蟹,免强算个文人,那曹氏父子,那建安七子,那风那骨,总在脑子里萦绕,做梦也想着过来看个究竟。这一看,着实很失落。三台仅剩一台,而且是后修的,而且现存的不是铜雀台,而是金虎台,而且老天爷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,气温湿冷,登上了台子,免不了更加惆怅,一股浓浓的寒气袭来,说不出的悲凉。
眺望那台下的乡村平畴,在秋雨绵绵里迷迷离离。这就是曾经极度繁华的名都邺城吗?邺城古城,号称是中国建筑“中轴线文化”的典范,曾位列五大古都,现在全埋入地下了,辉煌的历史早已被历史淹没了。感慨,除了感慨还是感慨:邯郸秋游意未销,铜雀台上认前朝。秋风今与老蟹便,且以横行锁二乔。雨越下越大。在一农家小馆简单午餐后,便直奔黄梁梦镇,看黄粱梦吕仙祠。我打着伞,穿着一件白布素装上衣,在吕仙祠里穿来穿去,看我这装拌,是像吕仙?还是更像卢生?论年龄,是吕仙般;论做梦,是卢生般;论艺术追求,是黄粱美梦般;论现实,是黄粱将熟未熟般;论心境,是秋雨绵绵惆怅满怀般。我看着吕洞宾的雕像,心想:我属狗,黄粱梦的吕仙洞宾先生,大概因狗咬吕洞宾,与我结下梁子,这次来拜谒,这大仙硬要把雨弄的呼啦啦地下个不停,故意为难我。我老蟹,难道还怕下大雨不成?当然,或许,也是,吕大仙是用大雨,来助我,来渡我呢!餐罢农家未午休,吕仙祠里几逗留。谁人不羡卢生梦?哪里寻得此枕头?
伴着大雨,当晚在赵都大酒店里,真的做了个美梦。梦里与卢生茶叙,四周祥云环绕,仙气儿十足,真是个做美梦的美好夜晚啊!一梦醒来,一看手机,才凌晨三点多,无论如何也睡不着。闭着眼,脑际总是浮游着两个字:台、梦。邯郸一日游,感触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。台与梦,梦与台,这人生,这社会,这世间,这历史,这现实,是先有梦还是先有台?是为了梦去建台?还是建了台去追梦?其实这大千世界,这芸芸众生,全都在追梦里,全蹲在各自的台子上。一个也不例外,全是。
就说这赵国的赵武灵王,他的梦想是强国,于是胡服骑射,国强了便建了丛台,往台上一站,那威武霸气劲。这丛台是有形的台子。要知道他是国王,拥有的是国家这个无形的台子。后来,赵王传位儿子,等于把国家这个台子交给儿子,大儿子与小儿子为了争这个台子,闹掰了。赵王失去了台子,平衡无术,沙丘之变被囚禁,活活饿死。赵王被囚禁的时候,他的梦想有两个,一个是梦想有黄粱馒头,填饱肚子;一个是梦想官复原职,继续为王,继续掌控国家这个平台。赵王在饿的迷迷糊糊的时候,一定十分怀念丛台,怀念一呼百应的那般威武。台,对一个人是何等重要;失台,对一个人往往是致命的。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台子不少。除邯郸的丛台、铜雀台外,还有幽台、超然台、吴公台、轩辕台、鹿台、逍遥台、琅琊台、昆台、九成台、演易台、获麟台、禹王台等好几十座古台。我敢说,这些古台子,都承载着许许多多的梦与故事,有血雨腥风,有风花雪月,有志得意满,有惆怅悲催。这些台与梦的故事,有的被记载下来,是有字台,有的没有文字记载,是无字台。
如燕昭王兴建的幽州台,因为唐代诗人陈子昂的《登幽州台歌》而名: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。山东诸诚的超然台,因苏轼的《望江南超然台作》而名:春未老,风细柳斜斜。试上超然台上望,半壕春水一城花。烟雨暗千家。寒食后,酒醒却咨嗟。休对故人思故国,且将新火试新茶。诗酒趁年华。江苏省江都县的吴公台,因唐代诗人刘长卿的《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》而名:古台摇落后,秋日望乡心。野寺来人少,云峰隔水深。夕阳依旧垒,寒磬满空林。惆怅南朝事,长江独至今。
而邯郸的铜雀台,皆因牡牧的那首《赤壁》而名。好多名台,是因诗因文而名,看来,文人与诗人,对历史的传承还是蛮有用处的。曹操的威武与邺城的兴盛,如果没有建安文学的“三曹七子”帮衬,名气断不会如此之大。只是可惜了丛台,因没能留下著名诗篇而逊色不少。倒是现代的郭沫若登丛台,写了一首诗,令人啼笑皆非:邯郸市内赵丛台,秋日登临曙色开。照黛妆楼遗废迹,射骑胡服思雄才。太行阵地漳河外,烈士陵园滏水隈。现代经营基础厚,武安铁矿峰峰煤。不知道这丛台,会否因为郭老沫若先生的这首诗,而成为笑谈。这诗,即缺乏台面,又没有梦幻,更少了意思,实在是有点那个。
除黄粱美梦外,中国的梦史上,还有许多有名的梦,如南柯一梦,与黄粱美梦相仿佛,是名利幻灭后的废墟;黄帝的华胥梦,纯粹是理想的乌托邦;宋玉的高唐梦,追逐情爱的一片飘渺云彩;庄子的蝴蝶梦,对生命本质的寻求与追寻;孔夫子的周公之梦,宣扬儒家道统的光环承传;郑文公妃子的兰花之梦,成了妇女怀孕有喜(而且是男孩)的代名词,尽管后来还有不少梦见太阳、月亮而生下儿子长大后当了皇帝的传说,但都比不上这兰花梦的曼妙可爱;李白的梦笔生花,使李白才思突飞猛进文采斐然,从而成了诗仙。
历史上的这么多梦,老蟹特别喜欢两个,一个是庄周梦蝶,梦想我这老蟹,不仅横行无忌,还能像蝴蝶那样飞翔,梦见什么就能变成什么,想变什么就会变成什么。再一个就是李白的梦笔生花,不一定要把诗写好,重要的是要像李白那样能喝酒,一改老蟹不能喝酒的短板,从此梦酒生花横行豪饮,把几十年没喝的酒喝回来。前面说了,每个人都有梦想,每个人都需要平台。那么,书画人的梦与台,又是什么呢?就当下而言,首先是参展获奖梦,进入展台;接着是入会入圈梦,进入会台;接下来是当理事做主席梦,进入官台;最终是买字买画发财梦,进入市场资本的钱台。每个书画人都有梦想,但进入圈子步入台子赚到票子的,只是少数,绝大部分的书画人,终其一生,不过是一枕黄粱而已。中国自古重官台,无论是文人还是书画人,进入官台是第一梦想,往往是官台失意,退而到艺台,在艺台上混碗饭吃谈何容易,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,能有些黄粱吃就算不错了。老蟹不才,从官台上下来没能很好地进入艺台,横冲直撞地弄了个蟹台,算是有口饭吃,平时里也有被邀请入酒局饭台。酒桌上的聊天很宽泛,很大一部分是官台上的事,某某又升了官台,某某的某某又变了官台,全是台聊。无非是官台上的是是非非高高低低曲曲直直进进出出沉沉浮浮。近些年,特别是某地出了官场地震,平台崩塌,像刮台风般,台倒猢狲散,便会成台聊风眼,成为酒局饭台热议的话题。
人在江湖,少不了台子。即便退休了,打麻将,也还需要麻将桌这个台子。退休了,天天打麻将,就没有了梦想?有的,梦想着身体健康,多活几年。看看,退休了,还要有个台子,还在做梦。梦与台,是与生俱来的。那么人死了,变成了一座半圆形的坟,还需要台子吗?要的。看那坟边上,还要弄个台子,并竖上一个牌子:碑,向路过台子者展示此人的梦想以及实现梦想的程度。人啊,死了还在继续做梦,还会建个台子展示自己。
我到邯郸的当天下午,李会峰便拉着我,傍晚时分,来到广府古城,看了杨氏太极拳的祖宅,末了,看弘济桥。弘济桥与赵州桥相隔几十里地,两桥建筑年代差不多,都有多年的历史,建筑风格相同,赵州桥曾经修过,而弘济桥原汁原味,没有修过,可赵州桥比弘济桥名气大,因赵州桥上过课文。我问这弘济桥是谁设计的?又是谁建的?回答是没留下姓名。建弘济桥的设计师工程师,没有建个台子刻下名字,多少有些遗憾。弘济桥有桥无名,广府古城有水有城,平遥古城有城无水,白洋淀有水无城。本老蟹有水无城无台,有梦么?有。年10月8日于大香山寺之麓听雨阁